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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9期 | 司马伋的特殊人生

武英书画 2020-10-17

在北京大学所藏明代万历十五年刻,司马晰辑《涑水司马氏源流集略》中,《司马伋告身》被全文著录(见题图)。

司马伋是特殊历史人物,是在宋金和谈的大背景下被朝廷指派的“司马光曾孙”,体现了帝国荣辱。他对保存司马光遗文做出了重要贡献,并且,他“所交皆天下名士”,和陆游、李彦颖、周必大、吕祖谦的岳父韩元吉、洪迈、杨万里等人交好,常见于诸人文集中。

作 者:吴 斌

在武英书画第137期《两件南宋告身背后的高层博弈》中,讲述了皇权和相权、主战和主和派之间的复杂关系。但是,大历史总是没有小历史精致,在本期,我们把视线缩短一点,讲讲当事人司马伋的故事。


论名声,司马伋不如大儒吕祖谦,可是,司马伋却是南宋早期的特殊人物,具有独一无二的传奇经历。他不但承继了司马家族的荣耀,在一定程度上,还体现了帝国的荣辱。

一、司马伋和陆游交谊深厚


司马伋最有名的朋友,是陆游。绍兴年间,两人就有交往,并且友谊贯穿一生。在《渭南文集》之《跋彩选》中,陆游写道:
“绍兴甲戌七月三日,子宅过此,彩选毕景。丙子二月五日.同季思访务观云门山草堂,复为此戏。子宅记”;
“子宅、季思下世,忽已数年。予今年六十有七,览此太息。然予方从事金丹。丹成,长生不死直余事耳。后五百年,过云门草堂故址,思昔作彩戏,岂非梦耶?绍熙元年上元日,放翁书,去子宅题字时三十年矣”


季思是司马伋之字。绍兴二十六年(1156),司马伋和友人拜访陆游云门草堂,一起玩“彩选”游戏,所谓“彩选”,略似于升官图。绍熙元年(1190),六十七岁的陆游想起去世的老友司马伋,感慨万千,当时陆游正在炼丹,幻想长生不老,五百年后再游草堂故址。

陆游最有名的一首诗是《示儿》:

‍死去元知万事空,
但悲不见九州同。
王师北定中原日,
家祭无忘告乃翁。


大家往往感动于诗中的爱国情怀,孰不知,首句“死去元知万事空”也是陆半仙痛彻的领悟。炼丹失败,长生梦碎,且不说北定中原,至少,五百年后,再也不能“思昔作彩戏”了。


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卷八还记载了司马伋的一件趣事:“绍兴末,谢景思守括苍,司马季思佐之,皆名伋。刘季高以书与景思曰:公作守,司马九作倅,想郡事皆如律令也。闻者绝倒。”此事也被冯梦龙收入《古今谭概》中。

话说绍兴末年,谢伋任括苍太守,司马伋是副职,两人同名。刘季高写信给谢伋说,想必你们办公事时,都像念律令一样吧。意思是说,“伋伋”音同“急急”,听起来像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”似的。

括苍指处州(今浙江丽水),据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70、卷178,绍兴二十五年至绍兴二十七年,司马伋为添差处州通判。这可与陆游笔记互证。

二、陆游说,司马伋是朝廷指派的“曾孙”

陆游很了解司马伋的身世,司马伋虽是司马族人,但和司马光并无直系血缘,而是朝廷指派的司马光曾孙。

清代钱大昕在《十驾斋养新余录》卷下的“司马康”条中,保留了陆游《渭南集》的佚失史料:“南渡后,以温公(司马光)无后,以其族人伋为温公曾孙,伋字季思,官至吏部侍郎,龙图阁待制,史不为立传。伋子遵,官通直郎,权发遣信州,见《渭南集》。”


朝廷给前朝大臣指派后代,在南宋早期绝无仅有。此时距离司马光去世已有半个多世纪,这件怪事的端由又是什么?


三、司马光真正的后人哪里去了?


苏轼《司马温公行状》记载,司马光有三个儿子,司马童、司马唐和司马康,前两位死得早。司马康实际是司马光过继的。司马光为孩子取名康,大概是希望他健康成长。在教育上,司马光也用心良苦,名篇《训俭示康》就是写给这个儿子的。司马康也算争气,不但做了官,还和司马光同列《元祐党籍碑》。


据范祖禹《司马康墓志铭》记载,司马康有两子,“曰植,曰桓,皆承奉郎,桓早夭”。这样一来,司马光就剩下了一个孙子,司马植。


《宋史•邵伯温传》说,司马康死后,留下幼子司马植,“宣仁后悯之”,吕大防推荐司马康好友邵伯温以“西京教授以教植”。当时,邵伯温说了一句狠话:“温公之孙,大谏之子,贤愚在天下,可畏也”,意思是说,你的爷爷和父亲声名显赫,你的贤达或是愚蠢,天下人都看着,当敬畏之。司马植很听话,用《宋史》的话说,就是“植闻之,力学不懈,卒有立”。


但是,“卒有立”不代表长寿,邵伯温在《邵氏闻见录》卷十八又云:“植字子立,既长,其贤如公休,天下谓真温公门户中人也。亦蚤死,无子,温公之世遂绝。”

四、司马朴被俘带来的政治危机

转眼到了靖康年间,国破。司马光哥哥司马旦的孙子司马朴被俘了,司马朴还是范纯仁的外孙。金人知道了司马朴的家世,把他全家掳走。司马朴保持了气节,不辱家声。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21云:“兵部侍郎司马朴,见在军前,守节不屈”、“伪豫之废也,金人欲以朴为汴京行台尚书右丞,朴力辞而免。金重其节,上因伦行,赐以黄金、茶药焉。”


在《两件南宋告身背后的高层博弈》中,笔者讲到,司马光北防有术,当年司马光拜相,“辽人敕其边吏曰:中国相司马矣,慎毋生事开边隙。”金人掳走司马朴并善待之,是想借司马光的名望收服遗民的人心。

但是,金人心机深沉,绍兴年间,他们开始另做文章了。

五、司马伋被推上历史前台


南宋胡三省《通鉴释文辩误序》云:“汴京之破,温公之后曰朴者,金人以其世而敬之,尽徙其家而北,后莫知其音问。绍兴两国讲和,金使来问:‘汝家复能用司马温公子孙否?’朝廷始访温公之后之在江南者,得伋,乃公之从曾孙也,始奉公祀。自是擢用伋…”


金人软禁着司马朴全家,还“无辜”地问,你们还能让司马光的后代当官嘛?和谈时如此挑衅,是让南宋朝廷难堪,看你们上哪找人去!


此时,司马光的后代问题,已不仅是司马家族的内部事,而上升到国家政治层面,关系到帝国颜面。好在,应对之法总是有的,朝廷从司马家族中挑出司马伋,派他当司马光曾孙。


在《涑水司马氏源流集略》卷二中,保留了一篇乾道六年的《开国伯伋父右承议郎槙赐右朝散郎诰敕》,这封诰敕一直保留在司马伋后人手中,吴宽亲见并为之跋。文中显示,司马伋的生父是司马槙。


两国和谈,司马伋受了惠,靠荫荣得官。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21载,绍兴八年,“朝廷以伋为右承务郎,嗣光后”。承务郎为从八品,品秩很低,但事关国体,兹事体大,所以,司马伋被正式写入史书中。

六、司马伋使金,朝廷大打催泪牌

自此,司马伋名字前,就被冠上了“司马光曾孙”的定语,这是朝廷赐给他的名片,代表了司马光血脉在南宋的延续,具有政治象征意义。


乾道五年十二月,司马伋以“试工部尚书”使金,事见《宋史•孝宗本纪》、《金史•交聘表》。这次,“司马光曾孙”引起轰动,这正是南宋朝廷所愿意看到的。


南宋项安世《平庵悔稿》卷三中有《司马侍郎挽诗 伋》二首,项安世是处州人,也是司马伋昔日为官之地。第二首挽诗描述了司马伋使金的情景。诗云:

生身何恨晚,犹识孝曾孙。
姓字惊乔木,仪型想九原。
百年余父老,双泪落轺轩。
此意今谁领,凭高只断魂。


诗中注有两行小字:“按行状,公使虏,遗民知公家世,观者塞涂”。这则信息来源于失传的司马伋行状。朝廷挑选司马伋使金,是用“司马光曾孙”作为催泪弹,提醒北地遗民勿忘故国,政治宣传效果是极好的。

七、司马伋致力刊刻司马光遗文,遭遇秦桧

司马伋从仕后,迎合朝廷和家族的需要,广泛搜集、整理司马光遗稿并刊行之,目前史学界所看到的很多第一手文献,都赖于司马伋。正如《涑水司马氏源流集略》卷一所云:“凡温公之书,(伋)必梓行之,于资治通鉴得公凡例于残稿中,撮其要例传于世。予夺之旨大明,克昌其家学。大有功于文正。”


当然,刊书过程并非都是一帆风顺。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54记载了绍兴十五年发生的一件事,福建刊行了《司马温公记闻》,司马伋奏报说,这是伪书,是“妄借名字,售其私说”,于是朝廷下诏毁了板,司马伋还被升了一级。后来,高宗认为,这本书还是有裨益的。秦桧看到风向,“数请禁野史”,司马伋害怕了,“遂讳其书”。

八、司马伋和名臣周必大


但无论如何,“司马光曾孙”的身份和刊印司马光著作的行为,都提升了司马伋在文人圈子里的形象和地位,也扩展了他的友脉。

早在隆兴元年(1163),司马伋就结识了周必大,在《归庐陵日记》中,周必大记录了司马伋的送别,且不忘提到“司马即文正公曾孙”。


周必大对司马伋的评价很高,在《玉堂类稿》卷七中,收录了时任翰林学士的周必大于淳熙四年(1177)十月七日起草的《朝议大夫权尚书吏部侍郎司马伋辞免吏部侍郎不允诏》,虽是以皇帝口吻撰写,但文辞极尽赞赏:“卿抱负才猷,践扬中外。擢司铨综,岁履再周。敏明而将以勤,练达而济之审。”就是在一个月后,周必大建议孝宗重编《文海》,于是李彦颖和王淮各荐人选,才使吕祖谦登上舞台(见武英书画137期)。

淳熙十年(1183),在泉州为官的司马伋想把司马光抄录的富弼《使北录》刻石,托周必大题跋,但不知何故没能如愿,十六年后,司马伋已逝,周必大完成宿诺,把题跋交给司马伋之子司马遵。事见《周文忠集》卷48。

九、司马伋和李彦颖是朋友

137期还讲过,李彦颖是《司马伋告身》的拟定者,《告身》中“以大贤之后,为当世之称”就是在强调司马伋的家世。需要指出的是,李彦颖和司马伋是友人。


杭州西湖龙井有乾道年间摩崖,文曰:“林景度、韩无咎、李无咎、李秀叔、司马季思、崔子霖、韩子师、乾道辛卯八月晦。自龙井来。”此处摩崖著录于《龙井见闻录》、《西湖志》、《六艺之一录》、《武林金石记》等。李秀叔即李彦颖,乾道七年八月,李彦颖、司马伋等七人畅游龙井。《司马伋告身》的文辞锦绣,也是基于友情的缘故。

‍‍十、司马伋和吕祖谦岳父的畅游

另外,这次伴游的还有韩无咎,韩无咎是谁?即韩元吉,著名词人,累官至吏部尚书。他不但和陆游、辛弃疾、朱熹等友善,还是吕祖谦岳父,并且,吕祖谦先后娶了韩元吉两个女儿。绍兴二十七年底,吕祖谦娶韩家长女,五年而夭,随即,又娶了韩家三女儿,两年又夭。韩元吉比吕祖谦活得更长久,这样一来,韩元吉总共送了三次黑发人。他为吕祖谦写的挽诗异常悲情,诗云:

青云途路本青毡,圣愿相期四十年。
台阁知嗟君卧疾,山林空叹我华巅。
伤心二女同新穴,拭目诸生续旧编。
斗酒无因相沃酹,朔风东望涕潸然。

十一、洪迈笔记中的司马伋传奇

除了上文提到陆游、周必大、李彦颖、韩元吉等人之外,司马伋和洪迈的关系也很好,《涑水司马氏源流集略》卷一云:“(伋)所交皆天下名士,洪迈辈乐与之游。”洪迈有名著《容斋随笔》和《夷坚志》,这也是主席最爱读的南宋笔记。在书中,司马伋还被赋予了神话色彩,如《夷坚志》中的的《温慥遇异人》和《浙西提举》,可见,司马伋在时人心目中,确有些特殊之处。

洪迈《跋欧阳修集古录》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写过名句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的大诗人杨万里也是司马伋的朋友,杨万里有一篇《李台州传》,讲述了司马伋亲家李宗质的寻母传奇。

十二、司马伋的泉州遗迹

乾隆《泉州府志》卷二十九《名宦》载:“司马伋,淳熙九年(1182)以宝文阁待制知泉州,居二年,除龙图阁待制,再任。”

上文提到的,司马伋请周必大题跋之事,就发生在司马伋任职泉州的第二年。此年,司马伋在泉州九日山留下两处刻石,至今尚存,一方是《相视水利纪事刻石》,一方是《祈风刻石》(下图)。


《祈风刻石》文曰:“淳熙十年,岁在昭阳阏;闰月,廿有四日,郡守司马伋,同典宗赵子涛、提舶林劭、统军韩俊,以遣舶祈风于延福寺通远、善利、广福王祠下,修故事也。遍览胜概,少憩于怀古堂,待潮泛舟而归”。也许,这就是司马伋亲笔。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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